認知療法的正念和傳統正念的異同

上次談過催眠和禪修的異同。事實上他們有相似之處，但它們是有分別的。

我也提過正念認知療法，並且說過會講講一些認知療法所用的正念（mindfulness）技巧，及它們跟傳統正念禪修的異同。

不過，這裡我會從理論的角度作比較。因為，實際修練正念的技巧，據我經驗，最好找有禪修經驗的導師指導，我不建議看書自學。

早期認知療法，包括情理療法（REBT），本身已經含有一些正念的成份。

情理療法指出不是事件導致情緒，當中涉及怎樣認知事件，導致情緒反應的，是認知方式。

情理療法和認知行為療法（CBT），便教導被幫助者怎樣認出日常生活中能導致情緒的自動化思考及背後的基模（schemas）。

這些慨念和靜觀認知療法的「自動導航系統」（automatic pilot，我們的慣姓反應）很類似，但傳統認知療法帶有強烈指導性，例如會採用心理衛教（psychoeducation）的方式，直接告訴受助者。

靜觀認知療法（Mindfulness-based Cognitive Therapy）即「以正念為跟據的認知療法」，是第三代認知療法。採用非批判、非指導式的覺察，讓練習者自行察覺、發現，而操作者不會直接告訴練習者。

這種非指導式的助人技術，有其好處。因為人皆本身不察覺的盲點，卻去給人建議、指導，便是以自己的主觀看法，影響對方。這些技術強調，客人才是他自己的情緒的專家。

故靜觀認知療法的操作者不稱為治療師，而被稱為促進者（facilitator），他的角式袛是讓被幫助者自己發現思想或情緒的慣性模式。靜觀技術是自我發現的技術，受助者在正式和日常靜觀的練習中了解自己的慣性反應，及自己怎樣被這些慣性扯進情緒的漩渦中。

最初，麻省理工的Jon Kobat-Zinn把佛家正念禪修的方法應用在壓力處理，創立正念減壓療法（Mindfulness-based Stress Reduction），這個主意後來再被發展成靜觀認知療法，在英美有大型研究，發現對治療抑鬱症、焦慮症、驚恐症，都有很好的療效，比傳統心理治療效果良好，故近年靜觀一詞變得十分普及。

除了MBSR、MBCT外，好些心理學者發展的心理治療方法亦是採用正念禪修。

Steve Hayes發展的接納與承諾治療 (Acceptance and Commitment Therapy, 與MBSR、MBCT同為認知治療第三波），採用正念禪修。

創立眼動減敏與歷程更新療法（Eye Movement Desensitization and Reprocessing，對創傷後遺症有療效）的Francine Shapiro博士，曾在麻省理工接受喬卡巴金博士的靜觀訓練，她在EMDR療法中結合正念訓練，令人注目。

辯證行為療法（Dialectical Behavior Therapy，Marsha Linehan博士建立, 認知行為治療法的一種，對邊緣人格具療效），也採用正念禪修技巧。

更年流行正向心理學，正向心理學和傳統心理治療或心理輔導的分別，是後者屬問題導向，著眼點是問題問題問題，而正向心理學則屬於尋解（解決）導向，致力可以可能能夠做甚麼可以達致更好，這是正向心理學和傳統心理學最大的分野。正念禪修也經常被應用在正向心理學裡。

這些新一代認知療法和心理學採用的正念，和傳統禪修的正念，有甚麼分別呢？





一、傳統的佛家正念禪修有兩部份，就是平靜和覺察：

- 平靜部份，傳統上叫止、或定（śamatha/samatha），屬於高深的精神狀態。這種狀態中，內心高度平靜而滿足，上次寫催眠治療和傳統正念禪修談到正定（sammasamadhi）時有談及；

- 覺察部份，傳統上叫做觀（vipaśyanā/vipassana，某些近代禪修門派稱為內觀insight），就是如實了解自己的身、心狀況。「如實」是甚麼意思呢？就是是這樣就是這樣，不加任何想象，是直接和非慨念性的體會；

- 有些較近代禪修宗派把平靜和了解當做兩種不同的禪修模式，但完整的正念必需有平靜和覺察，它們是一體兩面，不能分割

- 靜觀認知療法比較強調了解的部份，不那麼強調平靜，這是有原因的，以下再講。



二、傳統正念是八正道的一部份，和精神修養的其他環節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 要在正念的修習中看到成果，八正道其他環節是重要基礎，包括道德操守、謀生之道、日常起心動念等，這些環節做得相當圓滿時，正念便自然而然。正念達到高峰時，就是之前所說的正定，即高深的精神狀態；

- 一些研究正念的心理學者，把正念從傳統和宗教的系統中抽取出來，甚至不必和八正道等等連結。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傳統佛家正念，主要針對精神發展或提昇；而心理治療的正念，著眼點則是治療，目的有別；

- 靜觀認知療法主要強調了解的部份，有一派正念禪修認為，要認識、了解身心，不需要那麼高深的平靜，再加上要開發這種深度平靜，本身需要具備一些心理質素，受情緒問題困擾的人，可能不適合發展這種平靜。



採用正念來做心理治療的認知療法學者，不少是學習緬甸式的內觀禪修。其實傳統正念禪修有不同流派，這些流派傳授的正念，核心是一樣的，形式及方法則有分別。

例如美國心理學家，傑克康菲爾（Jack Kornfield），便是學習泰國森林派。他並不屬於上面提過的認知療法體系，但他曾在泰國跟隨過當代禪修大師阿姜查（Ajahn Chah），接受傳統正念訓練數年之後再接觸其他門派，亦採用禪修作為心理治療。所以，不一定是靜觀認知療法、接納與承諾治療等系統下訓練出來的治療師，才可用正念作心理治療。

除了較新一代認知療法外，一些歷史較尤久的心理學派其實也有正念元素。例如精神統合學派（psychosynthesis）的「身體、感覺、心智」 （body, feelings, mind）靜坐法，便是改寫自佛家的四念處。完形學派（gestalt）很多核心理論，亦源於佛家哲學，完形療法創立人Fritz Perls本人便曾在日本一所禪宗寺院生活過，學習禪宗方法。

容格（Carl Jung）曾評論過的道家全真派內丹修練秘笈，太乙金華宗旨（金花之祕），裡面所教的修練技術，其實就是佛家的止觀禪修，而止觀禪修就是正念禪修。容格形容太乙金華宗旨所講的，是自性的發現。遲些我會講講。


© Edvard Tam, July 2012